那个雨夜里焦急奔跑的身影……
那个在医馆门口拍门时湿透的后背……
那个笨拙地哄着哭闹小女儿的声音……
模糊的、久远的、带着一点温度的画面,猝不及防地撞进脑海!
这短暂而真实的回忆冲击,像一把钝刀子,狠狠捅进了林三全早已腐朽的心!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楚和……
迟来了十几年的、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愧疚,混杂着更深的恐惧和绝望,猛地冲垮了他最后一丝顽抗的意志!
他眼中的疯狂和怨毒,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只剩下无尽的灰败和空洞。、
紧握的拳头无力地松开,绷紧反抗的身体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瞬间软了下去。
他不再挣扎,任由民兵将粗糙的麻绳死死捆紧。
喉咙里的嘶吼变成了意义不明的呜咽,浑浊的泪水混着冷汗,毫无征兆地从他死灰般的脸上滚滚而下。
这一刻,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只剩下一个被往事和罪孽彻底压垮的空壳。
再也无颜看女儿一眼。
“带走!”
老支书马振山看着林三全这副彻底崩溃的模样,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决断。
李铁柱和民兵们不再犹豫,像拖死狗一样,将彻底瘫软的林三全、哼哼唧唧的张芳琴、蜷缩呻吟的林有才,捆成一串。
在乡亲们愤怒的唾骂、鄙夷的指点和扔过来的烂菜叶中,狼狈不堪地拖出了这个他们自投罗网、最终身败名裂的审判场。
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福宝在妈妈怀里抬起小脑袋藏在红色头巾里的小脸粉白粉白的可爱,晃着小手地鼓掌。
沈令宁心里响起她兴奋的松鼠叫:“哇哇哇,今天的满月宴办得叫人乳腺通畅啊!妈妈,你帅呆了!”
沈令宁最近听习惯了福宝的疯言疯语,抱着她狠狠地亲了一下脸蛋。
轻声说:“林三全说得不对,妈妈还有你和你爸爸!”
当喧嚣和怒骂声随着押解的人远去而渐渐平息,小院里一片寂静。
阳光依旧温暖地洒落,却仿佛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风暴。
沈令宁紧绷如弦的脊梁终于微微松弛,巨大的虚脱感和迟来的、为母亲而流的悲怆瞬间席卷了她,身体晃了晃,被眼疾手快的王婶牢牢扶住。
“丫头……苦了你了…你妈妈……能闭眼了……”
王婶声音哽咽,紧紧抱着不知何时停止哭泣、睁着乌溜溜大眼睛好奇看着母亲的福宝。
沈令宁看着王婶怀里懵懂却仿佛感知到风雨已过的福宝,又看向院子里一张张带着同情、敬佩、劫后余悸般神情却无比温暖的淳朴面孔。
泪水终于汹涌而下,无声地滑过苍白的面颊。
这泪水,为枉死的母亲,为不知所踪的丈夫,也为这艰难人世中,给予她最后庇护与温暖的乡情。
擦干了眼泪,沈令宁露出笑容招呼大家:“正好大家都动嘴又动手,快吃点东西补补吧。”
院子里发出阵阵笑声:“确实不能浪费!”
几日后,公社公安部和县组委会的联合批复迅速下达:林三全,杀妻、盗窃贵重财物、敲诈烈属,罪大恶极,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其妻、子参与敲诈勒索,情节恶劣,判处十年劳动。
一切尘埃落定。
周卫国的抚恤金和盖着鲜红大印的烈士证被老支书马振山郑重地交到沈令宁手中。
老人布满皱纹的手重重拍了拍她的手背,叹息沉重如山:“令宁啊,仇报了,天理昭昭。带着福宝…好好过。日子…还得往前看。有啥难处,跟大爷说。”
沈令宁含泪点头,指尖却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深深的印痕。
这笔用丈夫生命换来的钱,是她寻找他、奔向那渺茫却无比珍贵希望的唯一路费!
沈令宁现在空间里有粮几十斤,布料十几卷,钱财近1000块钱。
但这几年她穷怕了,要去山区里随军,以防万一,她还是要再多准备些粮食和钱。
——
已是农历的二月下旬,窗外的寒风终于带上了丝丝暖意,晋南的冻土开始松动,农历二月下旬的田野已透出点点新绿。
沈令宁的身体在灵泉的滋养下恢复得极快,出了月子,行动已无大碍。
通过民兵队长李铁柱私下透露的模糊路线:城西老槐树胡同,第三个破院门,对暗号‘买老山货’”,沈令宁心里有了谱。
她抱着出生一个半月、眉眼越发清秀可爱的福宝,找到老支书马振山。
“马大爷,”
沈令宁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恳求与坚韧:“福宝眼看着一天天长大,奶粉票实在难弄。我想着,带她去趟县里,一来去信托商店看看有没有旧奶粉罐子碰碰运气;
二来……也给她扯块新布做件春衫。这开春了,孩子总裹着旧布也不是事儿。”
她理由充分,情真意切,还特意提到了福宝。
马振山看着襁褓中睁着乌溜溜大眼、不哭不闹的福宝。
又看看沈令宁虽清瘦却异常坚定的神情,没多问,爽快地开了张“探亲访友、购置生活必需品”的介绍信。
这薄薄一张纸,是通往“外面世界”的通行证。
清晨,突突作响的“东方红”牌拖拉机冒着黑烟,停在村口。
沈令宁抱着裹在粉色旧方巾里的福宝,和几个去公社办事的乡亲、还有两个背着帆布包、打算去县里新华书店“碰碰运气”的知青张启安、李红梅,一起挤在拖拉机后斗摆放的矮小马扎上。
拖拉机手摇动车把,车身瞬间剧烈颠簸发动,尘土飞扬。
“哇哦!这就是传说中的手扶拖拉机?突突突的,自带BGM啊!”
福宝的心声带着新奇和一丝属于“总裁”的调侃,大眼睛透过方巾缝隙,好奇地打量着飞速倒退的田野和灰扑扑的村庄。
“土坯房,黄土路,尘土飞扬,天特别蓝,路边麦苗青青…嗯,年代感拉满了!空气是真新鲜!”
沈令宁紧了紧裹着福宝的薄被,用手护住她的小脑袋,听着女儿的心声,嘴角不自觉弯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未来的华国?
她想象不出,但福宝话语里那份超脱的“见识”,总让她觉得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