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睡得昏沉,仿佛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骤然间,一股刺骨的冰寒兜头浇下!
“啊——!”她惊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冰冷的液体顺着发丝、脸颊、脖颈肆意流淌,瞬间浸透了单薄的中衣,刺骨的寒意直钻骨髓。
*愤怒!滔天的愤怒瞬间冲垮了残余的睡意!
她抹开糊住眼睛的水,视线如刀,狠狠剜向始作俑者。
看清来人,杀心几乎要破胸而出!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声音因冰冷和愤怒而微微发颤:“八公主殿下?奴婢不知何处开罪了您,竟要受此‘厚待’?”
萧瑶——当今太后的亲生女儿,宫中唯一尚未出阁的公主。此刻正抱着胳膊,下巴抬得老高,盛气凌人地站在床前:“哼!好个懒骨头!身为宫女,不去御前尽心侍奉陛下,竟敢躲在此处偷懒酣睡?该当何罪!”
云昭不再看她,赤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径直寻了块布巾,用力擦拭湿透的长发和脸颊,声音冷得像冰:“那便请公主殿下速去禀明陛下,请他治奴婢的罪。奴婢,恭候圣裁。”
“你!”萧瑶被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直跺脚,“云昭!你父亲是戴罪之身!你竟还敢如此嚣张,毫无悔过之意?!”
湿透的中衣紧贴着肌肤,寒意更甚。
云昭索性一把扯下,露出光洁的肩背和素色抹胸,毫不避讳地在萧瑶及其侍女惊愕的目光下,从柜中取出一套干净的宫女服,快速换上。
“大胆贱婢!”萧瑶的贴身侍女尖声呵斥,“公主在此训话,你竟敢如此无礼,自顾更衣!你眼里还有没有尊卑!”
云昭系好最后一根衣带,抬眸,眼神锐利如针:“不然呢?公主殿下这盆‘醒神汤’浇得透彻,奴婢若不及时更衣,染上风寒,再将病气过给御前的陛下……届时,这‘怠慢圣躬’、‘危及龙体’的大罪,又该由谁来担?公主殿下,您说呢?”
萧瑶被她堵得脸色一阵青白,指着她,指尖都在发抖:“你…你这个罪臣之女,竟敢顶撞本宫!给我跪下!”
云昭却只行了一个标准却不卑不亢的半礼:“奴婢是陛下亲封的御前掌书女官,亦是云国公之女。跪拜大礼,于礼不合。公主若执意要奴婢跪,不如一同去陛下和太后面前,请个明示?”
她顿了顿,语气平淡却带着逐客的意味,“若无他事,奴婢告退,御前不可无人侍奉。”说罢,抬脚便向外走去。
“你站住!”萧瑶何曾受过这等无视,带着侍女气急败坏地追了出来,“云昭!你给我等着!本宫这就去找皇兄,定要狠狠治你的罪!”
她提着繁复的裙摆,竟真像个被点着的炮仗,一路小跑着往延英殿方向冲去。
云昭看着那抹气冲冲的背影消失在宫道拐角,面无表情地转身回房。
看着湿透、散发着寒气的床铺和被褥,她认命地将它们一股脑儿抱出来,晾在院中的绳子上。
冰凉的布料触手生寒,她低低叹了口气——今晚,怕是要另寻地方将就了。
等她收拾妥当赶到延英殿时,殿内气氛已然不对。
萧瑶正站在御案旁,哭得梨花带雨,用丝帕夸张地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声音带着哭腔:“皇兄!您可要为阿瑶做主啊!那个云昭,简直无法无天!青天白日的就敢躲在房里偷懒睡觉!阿瑶好心去叫她,她竟敢顶撞我,态度傲慢至极!您瞧瞧,她哪里还把宫规、把您放在眼里了?”
萧烬眉头紧锁,显然被这聒噪的哭声扰得不轻,目光沉沉地落在刚进殿的云昭身上:“你无事可做,跑到延英殿来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奉了太后的懿旨,专程来找茬欺负我呗!】
萧烬的目光似乎更深沉了几分,转向云昭:“云昭,你来说。为何惹得八公主如此动怒?”
云昭上前几步,走到御案前,不疾不徐,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末了,她微微垂首:“陛下,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若陛下认为奴婢应对失当,冲撞了公主殿下,奴婢甘愿受罚。”
【委屈死了!一场好梦被生生浇灭,还要被倒打一耙!】心底的憋闷几乎要溢出来。
萧烬听完,视线转向哭哭啼啼的妹妹,语气听不出喜怒:“阿瑶,依你看,该如何惩罚朕的这位掌书女官?”
萧瑶一听,立刻止住了假哭,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和狠色,指着云昭尖声道:“她对本宫不敬!就该让她自掌耳光二十下!就算……就算本宫浇她水有错在先,但她态度傲慢顶撞本宫,这罚也逃不掉!”
萧烬没有立刻回应,只给了侍立一旁的张福安一个极淡的眼色。
张福安会意,立刻上前一步,脸上堆着圆滑恭敬的笑,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殿内每个人都听清:“公主殿下息怒。老奴多嘴提醒一句,再过半月,云大将军奉旨回京省亲……若是让大将军知道,他这唯一妹妹在宫里与公主殿下您闹了些许不愉快,大将军……怕是会为难。”
【对了!这位刁蛮公主去年还痴缠着要嫁我哥呢!】
【若非太后嫌武将粗鄙,怕真让她得逞了!】
【做了驸马就得卸甲,我哥血溅沙场的命,哪消受得起这般金枝玉叶?】
萧瑶被张福安点醒,正有些下不来台,此刻听云昭提起,脸上青红交加:“皇兄,我……”
“奴婢认罚!”云昭声音冰冷,打断了她。
话音未落,“啪!”一声脆响,她竟毫不犹豫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萧瑶惊得瞪大了眼。
“啪!”第二下紧随而至,云昭脸颊瞬间泛起红痕。
她目光直视萧瑶,字字清晰:“奴婢兄长一介莽夫,血里火里滚大的粗人,实不敢高攀天家贵胄,污了公主金枝玉叶!云氏戴罪之身,更无此等痴心妄想!”
“七、八、九……”她下手极重,耳光声在寂静殿内格外刺耳,一边打,一边数,毫不停顿。
“云昭!”萧瑶终于反应过来,失声尖叫,又羞又恼,“你什么意思?!宁可自辱,也绝不肯让你哥尚主?!”
“十、十一……”云昭充耳不闻,嘴角渗出血丝,眼神却冷硬如铁,“公主殿下明鉴,罪臣之家,岂敢攀附皇亲?”
御座之上,萧烬眸色深沉,并未出声制止。他听不见云昭心中翻涌的怒涛,却看得见她此刻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这自掴,是认罪?不,这是最锋利的拒绝,是打在萧瑶脸上的无声耳光!
他目光扫过自己那骄纵却浅薄的皇妹,心中冷嗤:这般心性,如何配得上云峰那柄国之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