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黄山深处，清风观废墟附近。
李绩盘膝端坐于一块青黑色巨岩之上，身形凝定如古松，气息沉静似深潭。他体内，一股蕴含生死轮转玄奥的绵绵法力，正沿着特定轨迹缓缓流淌。
修行之道，在于引纳外界天地灵气入体，依照功法路线炼化运转，最终将其转化为独属于自身的法力。
当这法力积蓄至一定程度，无需刻意引导，便能在经脉中自行流转不息时，便是踏入练气一层，真正成为修士的标志。
天地灵气与法力的根本区别，在于后者能被修士完全掌控、如臂使指。
而到了能够直接号令、驾驭外界天地灵气为己用的境界，灵气与法力的界限便已模糊。只是那时，修士体内精炼的法力，相比外界浩瀚却驳杂的天地灵气而言，更为精纯、凝练，甚至蕴含着更深邃的大道真意！因此，即便大能斗法，也多以自身法力为主，引动天地灵气为辅。
李绩缓缓睁开双眼，眉头微蹙，面色并不好看。他在一天前便已成功突破，正式踏入练气一层，成为一名真正的修士。
然而，踏入此境后，这“无灵之地”的狰狞獠牙才真正显露。外界稀薄到近乎枯竭的灵气，对他体内已凝练的法力而言，简直是杯水车薪。他即便日夜不停地打坐苦修，竟也只能勉强维持修为不往下掉！
“前路……已断。”李绩心中默叹，放弃了无谓的挣扎。他转而引导体内法力进入一种低消耗的自行运转状态，确保修为退转的速度在可接受范围内。随后，他收敛心神，开始参悟《星斗神数》中记载的入门神通——“星眼”。
这门神通的来历，李绩前世曾耗费心力推演，知其极为显赫。但似乎有通天大能出手斩断了与之相关的因果，导致其源头信息一片模糊。不过李绩推测，即便在其源头，这门神通也绝非泛泛。
修仙界有古老传闻：上古之时，曾有修行命运大道的大能，欲开辟“星界”，以星辰为引，点星镇命！意图以星界中那介于有无之间的“命星”，为天地间一切有情众生定下命数轨迹！
《星斗神数》，极可能是后世大能，以此宏伟构想为根基所创。
传说此神通若修至极致，可拨弄他人命数，使自身所期望的未来化为现实！
当然，这对李绩而言遥不可及。他手中这部《星斗神数》残缺不全，尤其缺少至关重要的核心部分——“生灵宿命图”。
李绩前世推演后认为，这“生灵宿命图”的作用，应是极大降低修行门槛并显著提升精进速度的辅助之物。
毕竟，这门神通本身就艰深晦涩到了极点！以李绩前世练气大圆满的修为和阅历，也只能粗通皮毛。加之当时他已年老体衰，无力重塑道基，故并未真正深入修行。
此世他正式开始修炼，才深刻体会到自己前世严重低估了其难度！
随着“星眼”秘法运转，李绩只觉心神一阵恍惚，头顶那原本朗朗晴空、唯有一轮大日的景象骤然变幻！
刹那间，苍穹之上，无数星辰凭空涌现！每一颗都闪耀着截然不同的色彩，散发着独特而玄奥的神通光辉！它们静静悬停片刻，旋即，一场无声却惨烈至极的厮杀轰然爆发！
星辰之间，光芒激烈碰撞、吞噬、湮灭……原本填满天幕、拥挤不堪的星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疏、空旷。
目睹此景，李绩心中自然升起一道明悟：他必须在星辰数量减少至一半之前，选定属于自己的“命星”！此后的修行，都将围绕这颗“命星”展开，以其为起点，逐步重现那片由无尽星辰闪耀的浩瀚“天穹”！
他必须尽快抉择，否则……
李绩眼神微凝，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始终高悬、亘古不变的煌煌大日。
“否则，就只能被迫选择这‘太阳星’作为本命了。”
他深知这绝非上策。修行之道，讲究“契合”而非“蛮干”。以太阳为本命星，或许能赋予他强大的战斗神通，但这与他此刻的迫切需求背道而驰。
李绩现在需要的，不是战斗力……面对练气后期与练气前期的巨大鸿沟，这点额外的战斗力，顶多让他死得稍微体面些，少受些折磨罢了。
他真正渴求的，是那趋吉避凶、预知未来的能力！
虽然至今仍不知郭康会如何处置他们，但就凭对方放着那么多练气中期散修不抓，偏偏选择他们这些“仙苗”做材料的“谨慎”行为来看，此人混得实在不怎么样。其手中的推演之术，恐怕也高明不到哪里去……乐观估计，甚至可能根本没有！
唯有掌握预知之能，他才有一线生机逃出生天。
至于郭康是否在扮猪吃虎，实则拥有练气大圆满修为，甚至一直潜伏在暗处，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这种最坏的可能性，李绩选择不去考虑。徒增烦恼，毫无意义。
思绪稍分之际，李绩发现星辰的数量已锐减至他理想的程度。
漫天星斗不再拥挤堵塞，变得疏朗有致，透出一种深邃玄妙之感。
李绩以《星斗神数》中记载的秘术感知，确认那颗与他最为契合的“命星”并未在残酷的淘汰中陨落，心中稍定。
若那颗命星连这点时间都撑不住，过于孱弱，他便只能放弃原计划，直接选择太阳星为本命，然后带着李瑞随便选个方向亡命奔逃了。
毕竟，命格太差，还想修行命运推演之道？
练得越好，越容易沦为他人嫁衣！
这恐怕也是《星斗神数》创造者有意设下的考验。
这一关，要么你气运逆天，随手一选便是天作之合；要么你道行高深，能凭自身推演感知精准锁定目标。
至于其他人？只能说与此神通无缘。
李绩自认道行尚浅，而运气……他更不愿将关乎未来的重大抉择，押注在虚无缥缈的运气之上。
“所以，我选择开挂。”李绩心念微动，识海深处那枚古朴的纯黑【轮回印】虽无变化，但他眼前的星空却骤然剧变！
漫天星辰瞬间消失无踪，唯有一颗星辰孤悬天际，正竭尽全力绽放着属于它的、独特而坚韧的光芒！
“果然，人终究还是要靠自己。”李绩嘴角泛起一丝了然的微笑，毫不犹豫地将自身本命寄托于这颗星辰之上。
……
意识回归，李绩缓缓睁开眼，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竟沉沉睡去，方才那惊心动魄的星辰幻灭与抉择，竟似一场大梦。
“但梦，非虚。”李绩凝神内视识海，只见一颗略显虚幻的星辰虚影正静静悬浮，缓缓牵引、承载着他的命格与因果丝线。待其彻底由虚化实，不仅能遮蔽他人窥探，更能以此施展《星斗神数》真正的玄妙威能！
“神通孕育尚需时日，那么现在……该去看看李瑞了。”李绩起身，掸了掸衣袍上的微尘。
……
简陋的临时居所内，李瑞盘膝而坐，感受着丹田内那仅有花生米大小、微弱得可怜的法力，心头沉甸甸的满是压力。
“财侣法地”，修仙四大要素，他除了身边这位高深莫测的李师兄勉强算半个“侣”之外，其余皆匮乏至极。想到之前自己向李师兄提出的那个大胆请求，他不由得紧张起来，手心微微出汗。
虽然已下定决心赌上一把，但这赌注实在太大，大到让他每一次呼吸都感到沉重。
“砰砰。”
房门被轻轻叩响两下。未等李瑞起身开门，门便无声地滑开。
李绩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缓步走了进来。
“决定好了？”他开门见山，目光平静地落在李瑞脸上。
“……好了。”李瑞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然而话一出口，一股久违的、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般的松弛感瞬间弥漫全身。
“好！”李绩点点头，语气带着一丝鼓励，“神仙之道，也曾走出过真正的大人物。你潜心修行此道，未来未必不能重踏仙途，再续长生！”
他熟练地画了个大饼。李瑞闻言，眼中果然亮起希望的光芒，心中最后那点负担也随之烟消云散。
“不过，”李绩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我于香火神道亦是门外汉，这‘封神术’乃我推演改良而来，其中或存隐患弊端，难以尽知。成神之后，前路如何，便需你自行摸索、时时警惕了。”
一个甜枣，一根大棒。李绩深谙此道，唯恐李瑞过于乐观，日后若遇挫折心生怨怼，此刻便提前打下预防针。
“李师兄说笑了……”李瑞连忙客套回应，但语气坚定，显然没有丝毫动摇或反悔之意。
面对李瑞这份比他自己还要坚定的信任与托付，李绩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将“封神术”的注意事项、具体步骤、可能的风险以及他推演出的应对之法，不厌其烦地与李瑞反复讨论、确认。
毕竟，这一切最终都要作用在李瑞自己身上。
是的，在亲身经历了修行之艰难，以及生死无常（郑晟等人的惨死）后，李瑞最终选择了“躺平”——以放弃人身、成为神灵（或者说，成为李绩法术材料）的方式，换取李绩的庇护与“带飞”。
李绩原本的计划，是打算用些左道手段——比如挖掘古墓寻找合适的阴魂，或进行小规模血祭——来炼制第一尊神灵。再利用香火愿力万能、可蕴养神魂的特性，将这尊神灵一分为三。
但这种方式催生的神灵，先天不足，潜力有限，最高成就恐怕也只能止步于练气中期最底层。而且灵智混沌，行事呆板，斗法能力堪忧。
不过，李绩本就没指望靠“封神术”来斗法。他的目的，一是借此修行《星斗神数》，二是为后续可能的逃亡增添一份助力。
如今有了李瑞这个“更好”的选择，他自然不愿再委屈自己。若李瑞成神顺利，凭借其特殊命格和香火加持，短期内触及练气后期层次也并非不可能。这对他的修行和未来的逃亡计划，无疑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大好事。
所以，在象征性地“良心发现”了一下后，李绩便“半推半就”地答应了李瑞这看似“异想天开”的请求。
至于他原本有没有将李瑞炼成“神灵”的念头？
他又不是郑晟那种修行小白，不懂其中禁忌就敢乱来。若强行将李瑞炼神，导致其心生怨念，日后与郭康争斗时，被对方引动这怨念反噬，那可就死得极其难看了。
毕竟面对郭康，他本就处于绝对下风，任何可能的破绽，都必须尽可能消除。